白无瑕此刻正面对着纸幕出神，她从刚刚开始到现在，默默的在脑中梳理了很多东西，她渐渐觉得事情在自己一遍遍的思考下露出了眉目，但是面对战场她又无可奈何。
虽然她也听见了很多来自战场的声音，却因纸幕的遮挡而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以自己的实力来说，就算冲出去也只能添乱罢了，所以再急也只能强压下心里的焦躁。
但是现在的情况让她有些担心，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一开始还有犬吠鸟鸣和爆炸的巨响，但是现在却安静的可怕，她的内心甚至有种被抛弃的错觉，这种感觉就像凭空出现了一双巨手捂上了她的双目和双耳，让她完全置身于一个漆黑无声的世界。
“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扶上眼前保护自己的结界壁，就在指尖触碰到其表面的一瞬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围绕着她的结界表面开始破碎，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挡住来自上方掉落的结界碎片，手臂被砸的生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隐隐约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猛地抬起头，就发现空中有一个极速向她冲来的身影。
“是谁？”
青曾经告诉过她——打不过就跑吧，而此刻她也是自觉抬起手臂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围绕着自己的两排纸开始符疾速转动，白无瑕仔细辨别起来者的身份——长时间的思考让她已经不怕面对钟鸣，甚至觉得自己有把握说服他停手，但关键是不一定有把握让他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随着黑点的不断放大，碧绿的色泽逐渐代替了原本的黑点，白无瑕愣住了，一开始她以为来者会是钟鸣，但是这个身影她太熟悉了。
——“青！”
她有些慌乱的向来者的方向靠近，无奈战斗经验太少了，甚至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停住正在疾速失重下坠的少年。
白无瑕咬了咬牙她干脆直接冲到近前一只手从侧面环抱住青的肩膀，另一只手操纵手中的纸符向即将到达的地面挥去，雪白的纸片开始在二人即将坠落的落点堆积，大量的纸符迅速堆积，如同消防队用的救生垫一样铺开。
她这么做，一是希望能利用纸符冲撞地面带来的冲击力抵消掉一部分下落的重力，二是希望能在落点能积累起足够多的缓冲物来获得足够的缓冲。
眼看两人已经离地面越来越近，白无瑕不住的继续向地面打着纸符，纸符已经堆起了一层楼那么高，就像一个突兀的小山丘一样，随着稀里哗啦的纸张揉碎的声响，两个人跌入了纸符堆成的小山中，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左侧背部先着地，然后向同侧翻滚过去，这一下摔的虽然阵势很大，但其实因为有纸符的缓冲而不是很痛，只是翻滚出去好长一段距离让她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翻滚的力道终于停止下来，此刻的白无瑕左臂揽着青的肩膀，右手则是早在在落地的一瞬间就护住了他的头部，她慢慢的抽出手臂，把青平放在地面上，顾不上自己因翻滚而隐隐作痛的关节，急忙将瞳孔的焦距汇集在青的身上。
青没有持续在地上平躺的姿势，也是刚刚落地就立刻坐了起来，用左手掩盖住自己眼部的伤势，流出的血液还在不住的从指缝里向外涌，鲜红刺目的颜色因重力的作用顺着前臂向肘部汇集，呈现蛛网般错杂的纹路，纹路在肘关节交汇、聚集，到此，血液失去了附着，变成一串断线的珠子凭空坠落。
白无瑕见状，只觉得心里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刺伤般的痛处，她有些不相信的慌忙用双手抹去青脸上的血迹，凉冰冰的湿滑触感从指尖传来，这个事实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只觉得一个声音不断的在脑海里回响：他受伤了？
“你不要吓我啊……”她颤抖着自言自语般说着，同时发现自己用手抹去的血迹马上就会被新的血液覆盖。
“没有可以止血的东西！”
白无瑕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边耳鸣一般嗡嗡作响，她身上什么都没带，尴尬的是衣服也只单穿了一件。
不过人到了万分着急的时候，出于本能的自保反而会爆发出潜能，白无瑕也是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才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打开的结界——因为青经常会藏起来自己的东西，所以她会自己悄悄的存放一些类似毛巾牙刷充电器的小东西以防万一。
“没准能找到能用来止血的毛巾！”白无瑕这样想着，开始尝试打开结界。
她忘记了此刻自己身处钟鸣的结界之里，也没考虑到打开结界需要先破解钟鸣的结界，只是觉得这次打开结界似乎不像是以往那样的容易，她根本不知道缘由，此刻的心里只有为青止血这一个念头，她深呼吸着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伸出自己带着血迹的双手颤抖着尝试起来，这一次似乎如愿以偿，她看见暗红色的空气开始波动，一个直径拳头大小的黑色空洞浮现出来。
“成功了！”白无瑕暗喜：“青，坚持一下！”说着，她伸出手在结界里翻找起来，很快毛巾粗糙的触感从手掌扩散，她兴奋的抽出手臂，结界的开口则是立刻像弹簧一样收紧，空气的扭曲也重新回归平静。
毛巾因为没有水分而显得极其干燥，不过还好质地十分柔软，白无瑕将其对折两次叠成手掌大小的方块儿，左手扶着青的肩膀，右手把他的左手从脸上拿开，然后再拿起毛巾轻轻敷在他的面庞上。
“出血好多……”白无瑕看着慢慢染透的毛巾心里更加慌乱，就在自己不知所措的时候，青抬起了他已经被血液染成红色的左手，轻轻的覆盖在白无瑕的右手上，缓缓的抬起头，翡翠般清澈的碧绿右瞳带着一抹懊悔，他轻轻的说出两个足以让白无瑕泪如雨下的字：“主人。”
“什么都不要说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从一开始听你的话不随意使用灵力就不会这样了……”白无瑕看着虚弱的青内心无比内疚。
“那个先不提，有件事您必须现在就做，不然我们会一直困在这里。”青打断她的话，虚弱但是严肃的说到。
“什么？”
“您刚刚打开了结界对吧？”
“是这样……”
青用右手拉起白无瑕拿着毛巾放在自己左眼附近进行止血的手，失去压力的毛巾从脸上滑落下来，他没有管这些，先是把白无瑕的手掌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将掌心覆盖上去，碧绿的光芒闪过，白无瑕的手心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
青没有回答，只见他再次抬起右臂，手中光芒更胜：“傀儡术式第九十三，雀”
话音刚落，立于二人面前的巨大纸幕开始出现波动，这次出现的是巨型的类似喜鹊的鸟儿，只有三只，速度也很慢，随着它们的出现，巨大的纸幕也开始土崩瓦解。
“这将是最后一击。”青抬起头微微笑着看向白无瑕：“它会带着我们去结界的边缘，您到时候就用这只带着符文的手，在结界壁上再打开一次结界就好。”
“任何一个结界吗？”
“对。就和你平时的方法一样。”青点点头继续解释到：“他的能力是在一定的范围里操纵时间，这个范围是按结界的大小来划定的，如果我们能打破这个结界的限制，他的术就不可能再起任何作用，那样我们就胜利了。”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白无瑕点点头，总算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了，她无比认真的想。
青召唤的三只巨鸟之中有一只离开了二人，剩下的两只则是在两人身边盘旋，其中一只停在地上，垂下头颅收拢翅膀静静站着，另一只悬在空中，用爪抓起两人轻轻置于站立那只的脊背上。
白无瑕刚刚触及到雀宽阔的脊背，它便蠢蠢欲动的展开了双翅，青模拟动物制作的纸符傀儡因为造型精致，所以行动十分自然，这只雀也是一样，流线型的身体十分适合飞行，宽阔的翅展和脊背也十分优美协调。
雀背部很宽广，白无瑕跪坐在其中，青在一旁紧紧挨着她并肩而坐。三只雀依次起飞，速度说不上快，但是很平稳，不过就算如此，傀儡毕竟不是真实的动物，身上自然没有羽毛，白无瑕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能牢牢抓住的东西，只能小心翼翼的抠着雀背部略微凹凸不平的纸符缝隙，白无瑕这种紧张兮兮的样子被青尽收眼底，他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人，您在害怕吗？”
白无瑕的心思被揭穿，自然有些小小的不甘，但是死鸭子嘴硬，只好支支吾吾的说：“才……才不是……我……只是没有经验……”
听闻她的狡辩，青也不再继续揭短，只是微微一笑，将手臂承环状跨过白无瑕的身体，这样一来就等于在她的身体两侧加了道护栏，白无瑕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发现青没有再有其他的动作，才咬了咬嘴唇，垂下头安静的坐稳身子，她翻过右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符文，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没有了战斗带来的喧嚣，此刻她的耳边只有身下侧坐的雀扇动翅膀带来的风声，以及纸张被风吹动的窸窣声。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一会儿，白无瑕才紧紧攥起了手掌，握成拳状抵在雀的背部，她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到：“对不起。”
青的眉头出现了微弱的波动，随即平复，他轻轻的问到：“主人，您为什么觉得自己要道歉呢？”
白无瑕此刻的内心满是愧疚和自责，甚至觉得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回眼中的潮湿，然后带着深深的歉意继续说到：“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做，还害的你受这么重的伤……”
她越说声音越小，青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任何要打断她的意思，默默的等白无瑕说完才淡淡的问到：“仅仅是如此吗？这并不是您的实话，请您好好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反省一下，然后再认真的回答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无瑕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让她哑口无言，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十分严肃的说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阴阳师，我没有足够用来战斗的力量，这场战斗中始终都在拖后腿，我必须为这一点道歉。”
青没有接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这样就算是默认了她的回答，白无瑕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继续说：“你知道吗，这一切明明是针对我的事情，但事实上我却和一个外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我不甘心。”
青依旧没有说话，白无瑕面对青无言的沉默歉意更胜，她再次试图用深呼吸平复心情，可是这一次泪水没有听她的话，“啪”，晶莹的水珠打在她攥成拳头的手背上，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双手掩住面容，啜泣到：“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在怪我吗？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呢？”
雀飞的很慢，虽然已经过了许久但是他们此刻离结界边缘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青抬起头看着远处暗红色的天空以及微微扭曲的空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主人，您前面说的都很对，说实话，您确实是我见过的实力最为微弱的阴阳师，如果不是因为血脉的关系，我大概也不会自降神格和您建立契约。”
听他这样说，白无瑕只觉得心里一痛，这是青第一次用这样傲慢的措辞和她说话，虽然不带任何轻蔑的语气，但是言辞里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轻视。
她抹去泪水，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反客为主撕毁契约获得自由，毕竟从根本上来说，我毕竟是神，人间不是我生活的地方，这里的事情管或不管都无所谓。”青嘴角还是挂着微笑，他眼睛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有血液流出，片状的血迹和长长的血痕参差不齐的交错在他俊秀的面庞上，显得有些可怕。
白无瑕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也会如此无情，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问到：“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杀掉我吗？”她觉得这一刻就算青点头了，她也无话可说，毕竟自己的实力真的配不上青。如果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她大概只是会觉得心寒，因为她仍然相信自己和青初次见面的时候，青的那些话语，那些动作，以及那些表情都是真心的。
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接着刚刚自己的话说到：“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您知道为什么吗？”
白无瑕也是沉默不语，是因为血脉吗？她抬起头愣愣的看着远方失神的想。
“因为虽然您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对，但是除了最后一句。”青仍然保持着双臂护着白无瑕的动作：“那句话的答案就是我愿意跟随您的原因。”
白无瑕的瞳孔微微收紧了一下，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转身看向青，青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认真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眼睛带着哭泣留下的红肿，泪水打湿的脸颊在暗红的光晕里闪闪发亮。
青抽回护在白无瑕身体内侧的手臂，从腰间拿出刚刚她为自己拿出的毛巾，因为是叠了好几层，所以很容易的就翻出了一个洁净的面来，他一边轻轻的用毛巾拭去白无瑕脸上残留的成片的泪痕，一边轻轻笑着说到：“您现在虽然是很差劲的阴阳师，但是这不代表您是不合格的主人。”
毛巾粗糙的表面在白无瑕的脸上划过，她觉得痒痒的，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心感并没有使她的眼泪停止，一种新的情愫涌上心头，再流出的泪水或许已不单纯是因为悲伤。
青就这样一下下的擦拭着白无瑕的脸颊同时说着：“如果把我比作一种很大的动物吧，那么在我看来，主人您的很多举动都像一只拼命展开翅膀的小麻雀，随时都在努力护着身后的庞然大物，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庞大的家伙偶然的对您说了他遇到了困难。但是即使您的翅展连他羽毛的长度都没有达到，却依然倔强的想要守护他。”
雀飞行带来的风吹拂起两人的发丝，在温柔而平静的风声里，白无瑕静静的发愣出神，虽然青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这一刻对她来说根本不需要言语，包括带着微弱凉意的风声在内，任何喧嚣都应该被抹去，直到仅仅剩下无声涌出的泪水。
白无瑕用手背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痕，她的这个举动也打断了青为她擦拭脸颊的动作，青便干脆收回了手臂。
眼泪停不下来，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她觉得心里充斥了很多情感要表达，但是那些语言都堵在胸腔难以发音，仿佛是晦涩的咒语一般说不出口。
她将头低垂下去，身体弓起来，双手掩面，她认为自己不应该被原谅，但是青还是笑着接纳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白无瑕保持着弓起身子的姿势问到。
风的声音盖过细微的啜泣声，无言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白无瑕闭着的眼睛拒绝了一切能投射到眼底的光芒，包括那双近在咫尺，带着温柔笑意的碧色眼眸。
青缓缓的抬起护在白无瑕身侧的手臂，顺势将眼前瑟缩的少女揽到怀中，直到近的能将自己的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少女柔软的身体十分富有弹性，他不由的逐渐收紧双臂，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是啊，为什么呢？”
白无瑕正沉溺在自己无声无光的世界里，突然觉得自己被一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包裹起来，紧随其后缓缓收紧的束缚却又仿佛将呼吸都要剥夺，青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不知所措，紧张的神经让她的身体都僵硬到无法动弹的地步，同时的，她听见搂住自己的少年像往常一样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有原因，只是些真心话罢了。”
耳畔的话语还在继续，少年温柔的嗓音不住的回响着，真诚而坦然的情感蕴育在言辞之间：“谢谢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做单纯的工具，谢谢您这般珍视我，对我来说，您的这份心意早就超越了实力本身的价值，您是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也是我愿意将您紧紧拥入怀中的原因。”
少女掩着面庞的手掌垂下，暗红的光芒映入她的眼中，明明只是一片呈现出衰败的，带着血腥味道的绯红，此刻却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她放下手臂，微微侧身，将头埋在青的肩膀上：“别说了……”
话语停止，空气里再一次只剩下风声，安静的如同谁也不曾存在。
在这个凝固了时间的结界里，在这个无法用时分秒描述的时空下，白无瑕觉得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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